质问
质问
钱阳起哄得最来劲,撺掇着旁边人喊“陆少”、“陆少”,林稚脚踮酸了也不肯站好,两眼迸射火花,又听钱阳吼了一句“陆执哥哥你就答应人家嘛!” “啪嗒”一声脚落下,林稚愤愤听着里面的喧闹。 “小许都来两天了,人都叫你哥哥了,你这当‘哥哥’的还不给面子啊,一个礼物而已,这都不收?” 看热闹的人说“对啊”、“对啊”,林稚扒开前面的人群,又探出个头。 “陆执。”从未听过的女声,被他挡得很好,看不清脸却从声音来听就知道很漂亮,柔柔弱弱的,尾音带了勾。 “我不是表白,这只是感谢礼,那天下午要不是你替我挡篮球,我现在可能还在医院躺着。” 没成想会听见这段,林稚将注意力聚集在“挡篮球”三个字上,前排的人嫌她太挤又身子一歪把她推到人墙外,谢昇扶住,顺带正了正她松垮的包。 “这么多人看着,你不接我也很尴尬,要不我把这个拿给钱哥哥吧。”钱阳爽快地“诶”一声,那女生温温柔柔,“你们一起吃,好吗?” 气到眼泪憋不住了,林稚转身朝门卫室跑,谢昇三两步把她拽住,又无奈又好笑:“要去哪儿?” 林稚眼泪汪汪,她被拦下后冷静了,瘪瘪嘴唇,“走错方向了,我们回家吧。” 身后的一切都会与她无关,人群不知又因何事而发生喧闹,打瞌睡的保安听见动静走出来呵斥,哄笑一瞬,各色校服的人四散离开。 钱阳还在大吵大闹,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,他像八辈子没见过人表白一样把音量提得很高,尖着那个嗓子:“天啊,陆哥!是巧克力诶!人家许meimei送巧克力,这你也敢不收?” 怪里怪气地吵得林稚耳朵疼,路边的石子也招人嫌,她闷闷不乐地一脚踹飞又看着石子撞到树上反弹回脚下,心中怒气更深,脑中把钱阳骂了个遍:陆执交的什么朋友,一个二个全是混账! — 公交车上,谢昇看出林稚心情不好,女孩向来平和的嘴角此刻重重落下,发呆走神,他喊了好几遍才听到。 “对不起啊班长。”林稚为忽略了他道歉,“那些人挡着我回家的路了害我们只能多走一条道,我有点不高兴,没太注意听你讲话。” “没关系的。”谢昇拉着吊环,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皙手腕,表带遮挡处似有一小块不明显青黑,他很快往前站,不着痕迹挡住林稚视线。 “你和陆执认识吗?”谢昇很平静地问。 林稚第一反应是否认,“不认识。”头摇得像拨浪鼓,添油加醋,“他那个人脾气又坏又无视校规,还整天和些狐朋狗友迟到早退,听说他还打架恐吓女生,这种人我才不会认识,我才不应该认识。” 突然就别过脑袋笑,林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,谢昇脸上很少有这么外放的表情,公交车停靠站的瞬间,才收敛了些,正色,“他不是‘榜一’么,我以为你会认识。” “班长你也知道那个啊?”她如同发现新大陆,“这些不都该背着你们这些当事人吗?谁告诉你的,你自己也会关注吗?” “不会。”谢昇转回头,他同样也长得很高,林稚要想看着他,得一直微微仰头,“他被表白的次数多了,我自然就知道了。” 女生的敏锐度果然高得可怕,两耳一竖:“他经常被表白吗?” “差不多每个学期都会来上三四个吧,不过大多时间都很晚了,你们走得早不知道。” 像今天那样被众人围住……难怪有段时间他总是很晚回家,敢情是被女生绊住了脚,乐不思蜀,有些魂不守舍了。 “这样啊……”林稚撇嘴表示不感兴趣。 公交语音播报下个站即将抵达,女孩又理理头发,装作漫不经心:“那他都答应了吗?” “那就不清楚了。”又上一批人于是车内变得拥挤,林稚迫不得已和谢昇贴到一起,他体谅女孩个子不够高拉不到头顶的吊环,特地让她站在前面,握着扶手。 嘈杂的人声,林稚听不太清,谢昇略微弯腰凑在耳边,很礼貌的距离,既不会太近,也不至于远到让她听不清。 “她们有时会在教学楼后那片树林表白,你知道翻了那堵墙就是很少有人查的小道,外校的女生通常会在那里等他,我撞见过一两次,不过也没好仔细听,看见了就换条路走。” 车辆一个急刹,谢昇稳住女孩摇晃的身体,林稚低低道了声谢后又恢复到沉默的状态里,他捡起地上的装饰:“你的发卡。” “谢谢。”林稚心神不定。 她和谢昇在路口道别,走过拐角,打开紧握的手掌。 陆执送她的发卡被摔掉了两颗钻,不再闪亮,也没有那么让人心生欢喜。 — 入夜,林稚轻手轻脚翻过阳台,玻璃门被拍得“啪啪”响,她跑到打开的窗户前:“陆执!给我开门!” 男生明明在家,却临近十二点还不主动来找,林稚在门开的瞬间就大摇大摆走进卧室,背靠书桌站好,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。 “坐啊。”陆执招待她。 他随意套了个无袖背心加短裤,手臂肌rou线条流畅,领口处皮肤隐隐泛红。 他拎了罐饮料在喝,林稚就怒瞪着眼看他又懒洋洋走远,这副姿态摆明了是没把她放在眼里,她追过去,拉住陆执衣摆。 “你做什么!” 他仰头喝完,捏了两下就让罐子变扁变小,“哐啷”扔进垃圾桶里,又开了一瓶。 “呲啦”一声伴随着水汽,陆执把罐子递到眼前,林稚闻了闻嗅到一大股酒气,又听他问:“喝吗?” 他竟然在酗酒! 林稚怒不可遏。 陆执听见她的斥责后不仅不收敛反而勾唇笑了,凤眼微眯,微醺的神色透露出一股不正经。 “还没到酗酒的地步,只是几个小罐子而已。” 可就是这样林稚也不允许,拦住他又要乱走的步伐,双臂展平,“你为什么不来找我?” 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?”像是觉得好笑陆执轻呵出声,酒气熏到林稚身上,弄得她也晕晕乎乎。 “来跟我道歉。” 少年倚墙站立,深邃眼眸隐藏在漆黑夜色里,手指把玩酒罐,没节奏地敲击。 “道歉。”陆执重复这两个字,他也跟着轻轻点头,肌rou明显,很有压迫性,“我又怎么你了,又要道歉?” 少女完全胆大包天,叉腰抬头高傲得不可一世,洗过澡后松松盘起的长发落下一两缕,垂直肩头,倒显得没那么嚣张。 “你在校门口做了什么事不清楚吗?还需要我来重复?上次知道你生气了我可是立马就过来道歉了,而你呢,现在居然还要我过来提醒?” 她双手交叉在胸前,明明是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,脑袋却高高、倔强地抬起,抿着嘴唇,“你得好好道歉,否则我不会轻易原谅。” 陆执真笑了,右手垂直身侧,啤酒罐不轻不重地敲响墙壁,他捏捏眉心,“我做什么了?” “你!” 女孩毫无距离意识地走近,踮脚捏住他脸:“‘陆执哥哥——’” 他心里一跳。 酒精作用让血液沸腾,浑身燥热,看她的眼睛也发烫。 “你让别人叫你‘哥哥’了!你还有其他meimei!” 月亮转进云层,窗外天色漆黑,共处一室的少年男女两相对峙,陆执又喝完一罐酒,继续丢进垃圾桶。 他不在意地挥开手,林稚被他拂开后更为生气,三两下就跑到面前拦住,伸开双臂:“你什么意思!” “觉得没劲的意思。” 敷衍的态度让她更为火大,瞪着陆执:“什么没劲?” “她没劲还是我没劲?还是我来找你没劲?” 他懒懒散散站着像是神智已经不清明,蓦地笑了声,“你看见了啊。” 林稚踮脚增强气势:“我还听见了!你那个朋友说她叫你哥哥,你居然还让别人叫你哥哥!” 空气一瞬安静,陆执一动不动,林稚退开后低下头,片刻后抬起:“道歉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不说第二遍。” 夏夜难得的寂静,今夜竟没有蝉鸣,少年高瘦的身形同下午一样引人注意,浑身沾着酒气,若有似无弥漫在风里。 “我不想。” “陆执——”林稚泪眼盈盈,“你以前不这样的。” “现在不是以前。”眼看她又要眨下眼泪,陆执想起等她的午后,“我说过了,这不是小时候。” “你要我道歉,也得找个理由。” “你让她——” “我没让。他们是这样说了,但我没允许,你没听完我们对话就走,现在要拿这来冤枉我?” “我……”林稚被他说得语塞,好像自己才有错处,她穿着清凉的睡衣在过冷的空调下瑟瑟发抖,陆执绕着她走过去,温度调低。 “要不要喝?”他又拿啤酒问,林稚摇了摇头后拉环扣响,陆执放在桌上。 “过来。”他轻轻招手。 女孩犹犹豫豫停滞半晌,最终还是靠近。 顺着她的长发抚了下,陆执突然低头深吻,浓郁的酒气夹杂着身上的茉莉香深深钻入鼻间,林稚一时被冲得头脑发昏,使劲挣扎。 咬她的嘴唇,吮她的舌头,分开时唇间牵连着银丝,陆执眼神迷离,酡红着脸移至眉心。 轻轻落下一吻,力道不及刚才十分之一,林稚心里的泡泡却突然在此刻爆破,仿佛有细密针刺,顺着眉心扎进心里。 “还有什么要说的?”他却成了那个主导的人。 林稚思绪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打散,混乱中只记得:“你和别人去小树林……” “是和女孩子吗?” 听不清他是否在笑,眼里只有那双迷醉眼眸,深夜的黑仿佛都没此刻诱人沉溺,夜风拂过,轻轻卷起裙摆。 “是。” “是和她吗?” “不是。” “你们做什么了?” “做什么……”陆执笑了一声,“去那里能做什么,你不是很清楚。” 那些泡泡又酸酸涩涩的升起,拥挤着她的心脏快喘不过气,林稚想起那片树影和那只还没有拳头大的小猫,眼眶泛泪,低头,“做到哪一步了?” “能做的都做了,只差不该做的,她不愿意我也没继续,就到这里。” 原来是这样,林稚点点头。继续再问下去好像也没有意义,她的小腿已经被吹到泛凉,是时候该回去。 翻阳台太危险,她可能没法集中注意力,走到门口时看见陆执放在桌上的酒,兀的想起一句话,酒后吐真言。 她今夜或许就不该来,本应陆执自己去找她,向来都是谁犯错谁主动,凭什么次次都是她翻阳台,他总是高高在上?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但不甘心就这样败落,触上门把手的瞬间下意识就要转身再回去质问,身子却先一轻,心脏失重,她先到了桌上。 风声在耳边呼啸,耳中嗡鸣急躁,剧烈的心跳紧紧贴近胸膛,汹涌澎湃,来自另一具身躯。 陆执压住她,林稚靠在墙上,泪湿的眼对上幽深的眸,他抹去点点泪珠,擦出一道红痕,一字一句:“想清楚,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问我。”